聆沨

多年生留府长史

【痴人语】太平

#终章,确实一开头就玄亮糖,但想吃糖的就这里吃就行了,因为这篇偏离航向的文章一开始的脑洞之一只是这个文物引发的玄亮糖而已,后来他自我学习成了这样。

#可爱到还想了解前面玄亮无关内容的小可爱们可以戳【太平·凭吊第四】,里面有更前文的链接

#写的时候情绪很激动,字句怕是难以保证了

#感觉有些交代的还是不够完整清楚。。。以后更加努力吧

#是五章里面最长一段,一章更比两章强

#最后番外蠢(带)萌(虐)预警,番外第一篇,关于云妹


(五)太平

夏日的书房很静,外面蝉鸣进不来,讲课的许先生也进不来。


没有人会觉得阿斗会进书房,所以书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捉两只蚱蜢打架,在千堆万卷的书海里,反倒是最畅快的乐园。


所以当刘备进书房的时候,阿斗是猝不及防的。身体在彻底土崩瓦解之前最后做到的是先按住蚱蜢,再瘫倒在地,最后屏住呼吸。


然而刘备进来后并没有向书柜深处走来,反倒在窗前写字用的案台前坐了下来,一阵衣料摩擦和器物摩擦的轻微声响,有水滴落下的声音,阿斗知道这是在磨墨,而父亲并非前来捉拿自己。


于是终于想起自己应当呼吸,小心复小心的起身,恰巧整片简牍堆成的墙中有和他身高相近的一卷,怕是简宪和一边调侃自己一边卷的,松松的在中间留了一个较大的孔,正好将视线从孔里投出去,望见父亲认真的侧脸。


就在这时先生进来了。甫一进来就反身去关门,屋外的阳光被他徐徐挤成一道,从他整个俊朗的面庞都柔和泛光到英挺的鼻梁那流光一线。


“王上召亮至如此僻静所在,所为何事?”先生刚行了礼,就急急的问优哉游哉磨墨的父亲。


“孔明先坐,”父亲似乎是因为有先生都不知道的事情而露出小孩子般的得意神色,一边直起身给先生挪动位置,一边引着先生的手坐下,“孤是来求几个孔明的字。”


先生走到书案正前坐下,光透过窗棂浮在他眉间,眉眼就成绣娘用最细的金线细细勾勒的绣图了。可惜两道远山波折,是先生不解的微微皱眉。


“邀孔明来时为了十二个字,”父亲凝视先生的微皱的眉,于是先生的眉就被他目光熨烫平整一样舒展开来,“为三枚铜钱,”先生忽然坐直身子,目光明亮像是一刹那盛满了阳光,他第一次开口打断父亲:“王上终于决定……”父亲就笑了,转身拿起笔来直直看进先生的眼:“为一个元年。我们的,元年。”


“……孔明切莫推辞……这是当年隆中开始一步步走到的局面……全赖孔明啊……孤就是希望是孔明的笔墨万世千秋……”阿斗想大概是先生推辞,所以父亲就和先生低低交谈起来,一边把饱蘸墨汁的笔塞进先生手中。


当先生拿起笔将要落墨的时候,他看见先生颊上一点晶莹,很快融进先生嘴角温暖的笑里。“第一枚叫什么?”先生开口,两人均是低头沉思,复而同时抬头看着对方,像是通过眼神约定好了,几乎同时开口道:“太平。”


“孔明的字确实太好,只是这天下太平,终归是杀伐而来,孔明的字少了点狠厉霸气。”刚只看了先生写的一横,父亲就低低笑了,说着直身膝行至先生身后,倾身向前,头避过先生的发冠,悬在先生肩膀之上,微长的手臂前伸,手覆住先生的手,“孤杀伐半生,最是不缺血腥气。”


先生随他抓着手合写,父亲常年征战,手是粗粝的兵戈痕迹,而先生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父亲的大手里分明可见。


“执手共看,天下太平。”低回深沉的,是父亲的嗓音。


二人颤颤巍巍写完了“太平百钱”四字,父亲退开来望了望,略带失望口吻到:“孤的字果然上不了台面,还让孔明不能尽展才华,算了算了,接下来的还是你写吧。‘太平’算是我想出来的,剩下两个孔明想。”


先生仍旧微微笑了,看看纸上颤颤巍巍的字,笑意更深。略微沉吟,便抬头看着父亲:“士元曾经向亮夸口,”还未说完自己倒先低低笑了,“王上有他辅佐,可致万世太平——便不如叫‘世平’罢。”父亲听了也笑起来,却又叹了口气,转眸望向窗外,似乎在想凤凰叔叔抬着下巴举着酒樽说话的高傲样子。“今年又该去看看士元啦,”父亲说,目光回转看向先生,“还有一个呢?”


“最后一个是亮对主公的承诺,也是所有臣子对君主的承诺,”先生正了正衣冠,对父亲端严一拜:“亮必鞠躬尽瘁,定江山太平。”


“定平,”父亲赶忙去扶他,“孤知道的,在隆中孤就知道了……可是孔明,”父亲看着先生的眼睛,是和平日里威严雄霸的语气截然不同的担忧:“孤毕竟长孔明二十岁,到时候一定是孤先……成败在天,孔明不要太过勉强。”


先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嘴唇紧抿,是他坚持时候的一贯表情。


父亲便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朝纸上努努嘴:“反正孤这么说了,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先写罢。”父亲果真没有与先生合写,只是不知为何,一向沉稳平静的先生,手仍旧颤颤巍巍,后来看到做出来的钱币依旧觉得远不如他抄给自己的随便哪卷古籍好看。


等到父亲和孔明拿着样字走出书房后,阿斗才发现他最能征善战的蚱蜢不知何时跳走了,但他依旧很开心,因为他觉得就这么下去,父亲和先生还有二叔三叔云叔以及大家,就很幸福。


忽然光线一转,阿斗发觉自己站在父亲会客的厅堂外,迎面看见刘子初快步走来:“世子正好进去看看,新币的样币铸出来了!”阿斗点头致意,飞快走进屋子,正看见父亲和先生凑在一起边看边小声交谈,“果然最难看,”父亲笑出声来,“但孤就是要发行这样的钱币。”先生本来看着父亲装作生气的样子发笑,看阿斗进来,便笑着叫他:“原来是阿斗,过来看看。这是新铸的样币。”


阿斗接过三枚铜钱,新铸的钱币似乎是出了模具甚至没来的及好好打磨就急不可耐的送至府上,闪烁着灿烂的金色光芒,像合写字样那日先生的眉眼和父亲的发梢,边缘锋利而粗糙,是崭新的金属的锋芒。字里隐约有先生一贯的风骨,只是“太平百钱”略微显得歪歪扭扭,阿斗悄悄在心里笑了。见自己爱不释手的反复摩挲,先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阿斗喜欢就选一个去吧。”难以置信的抬头,先生是一贯的温和的笑,父亲也少见的露出慈爱的表情,于是大着胆子把太平百钱攥紧掌心里。


“亮也正是想让世子选这一块,至于其他两块,”先生看着阿斗可怜巴巴妄图再要一块的表情,被刘备强加一句“贪得无厌”进来后,认真的对阿斗说:“阿斗只是守好太平,世平定平,都不是阿斗要做的事。”


父亲听着就伸手越过桌案,无言的轻轻拍拍先生的肩膀。阿斗听着这话倒没多想。手心里铜钱传来令人心安的温暖,父亲的手总是热乎乎的,先生的手总是冰凉凉的,钱币透着温和的热,是他们相握的手透出的温度。这是先生和父亲一起亲手留给我的东西,阿斗想,我随时带着,就是父亲和先生一直陪着我。


又是明暗一转,眼前忽然站着诸葛瞻,低垂着头用手心捧起来一个小小的物什:“陛下问为何臣反对伯约将军北伐,这并非违拗先父遗志,只是无奈退让下的坚持罢了。”刘禅一看,是那枚“世平百钱”,那么多年,已然被磨成了圆润光滑,只有上面的刻字依旧锋芒如昨。“季汉国力倾颓,再也无力北伐了啊。父亲留给我‘世平’二字,我当守现世太平,保全陛下与季汉国土,至于还于旧都,”诸葛瞻忽然流露的,是令刘禅惊讶的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时的表情,一下子撅住刘禅的心:“臣与诸葛氏世世代代,都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诸葛亮了,其实满朝文武都心照不宣的明白“诸葛武侯”几个字随着本人的远去越来越诡异危险。这几个字有时可以让皇帝从默然无语到后来的冷笑不悦到最近的彻底歇斯底里陷入癫狂,可另外一些时候也可以让皇帝颓然冷静乖巧服从,实在难以捉摸。不过有一点,群臣都知道,只有诸葛瞻提到先父时候刘禅始终是正常而平静的,甚至会流露出难得的一见的诸葛武侯还在时那种乖巧沉静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只有两个孩子单纯的追念他们的父亲的时候,皇帝才重新成为阿斗,回忆他的先生。


忽然光晕又一转,是一个血色的黄昏。小黄门呈上来的密函里是风骨卓绝的字迹“……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刘禅下意识的想学了那么多年,依旧比不上他的风骨,可这个念头还未完成便被负气的掐灭了。密函里还落出一个小小的物什,展开来看是一张血书,包裹一枚铜钱。“永志遗命,定平九州。”刘禅拿起那枚“定平百钱”,上面有纵横阡陌般刀戟的划痕,还有深深浅浅的血色。


太平……太平。太平?太平!


他闭了眼,把定平百钱扔进身后池沼里面,“宣魏使者入宫。”他闭上眼,决定最后一次想到这群人。


忽然回忆拼接而成的世界彻底消失,白茫茫全是白雾一片,彻骨的寒意直冷进他心里。远远走来一个小孩,一看就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五官脸庞却不分明,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眼神有微微的怯懦,此刻盛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和鼻音,哀哀问他:“阿斗,阿斗!这太平百钱是先生和父亲一起亲手留给阿斗的东西,随时带着,就是父亲和先生一直陪着阿斗。季汉也是父亲相父还有他们所有人亲手留给阿斗的东西,只要季汉还在,就是父亲和相父还有大家一直守护着阿斗。可是你怎么把他们两个都弄丢了呢?”刘禅一时无言,只觉得眼泪不住往下淌。而此刻仔细再看,叆叇愁雾微微散开,这个小公子竟然是小时候的自己。愕然之下是不顾一切伸手去拉那个孩童,好像拉住他就可以让所有的一切重头来过。可终究他还是转身跑远了,消失在了一个人声喧哗的方向。


阿斗循着声音在白雾里蹀躞而行,远远看一群人踢毽子,就是李昭仪做的那枚锦鸡毽子。踉踉跄跄,才逐渐看明白踢毽子的有相父,云叔,从小一起长大的关兴张苞,也有蒋公琰费文伟他们,还有马幼常姜伯约诸葛瞻他们,李昭仪也在,一边踢一边看着相父笑意吟吟。他急急往那边去,可是他每走一步,这里的人就少一个,幼常,相父……人在茫茫雾气里不见了,消失了,无影无踪,他喊不出也追不上。


最后他来到这个毽子前面,只剩李昭仪一个人很费力的维持着这个毽子还高高飞起,见他来了,狠命将毽子向上一踢,望着他,在逐渐消失于雾霭茫茫之时,嘴唇开阖。


你这一生,不过那个毽子罢了。


头戴最璀璨的珠玉冕旒,身着最华美的蜀锦兖服,被从小教育心里常怀天下太平之大志,却不想看似被打磨的圆润无缺的性子中央是一块巨大的空空荡荡,被理所应当的认为用最好斗的锦鸡尾羽做成就应当有锦鸡的王霸之气,却不想是一团绢帛做成的软弱东西。被虔敬而温柔的捧在手中,继而高高抛向云端,被每一个踢毽人小心翼翼又竭尽全力的奋力踢起,在空中翻飞灿烂,接受所有人虔诚而希冀的目光。他感谢并爱着每一位踢毽人,因为他们是那么呵护他陪伴他,不让他一丝一毫接触坚硬的地面,甚至即使累倒在地也要前仆后继不断将他抛入空中;而他又是那么恨他们,他们为了他们的目标而鞠躬精粹死而后已,自己身死也要安排后继有人,终究不允许他偏倒歪斜,也永远不允许他停下来自己选择是飞入云霄还是坠入尘土。


他身不由己,他被一群太执着的踢毽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提领着塑造着纠正着,而这一切,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这辈子就是个错误,他比不上父亲对不起相父,还有所有为了他出生入死的人。


而其中那个用尽一生捧着自己的踢毽人,是自己的妃子痴慕着追随着直到殉国的最后一刻的人,是自己的臣子在他死前死后都可以只用他的名字就否决自己所有自由的人,是自己的百姓私祭于道永歌甘棠只在逼着自己修祠堂才想起原来季汉还有个皇帝的人,那是他的相父,是他每年拜祭的忠武侯,是他永远逃也逃不出的阴影。


他恨,他是失去父母的困兽,他拒绝他的遗命拒绝他的志向拒绝深深追慕他的所有人。


拒绝依赖他怀念他梦到他。他拒绝想起他。


可是他不得不想念着他,因为自己是那样爱他,以至于恨不得用懦弱愚钝的自己换回相父来;而自己又不得不怨恨他,因为所有人都是那样爱他,以至于恨不得用一无是处的皇帝换回丞相来。


可他终究是幼年丧母后把自己护在有山野清香的广袖后面的先生,是来探望刚刚失祜的在深宫夜色中孤独颤抖的少年的叔伯,是无人时候会摸摸哭着的自己的头说“阿斗是大人了要坚强一些”的相父,是在每一个清醒的时分和入睡的片刻纷至沓来的幻境里张开双臂的月白身影,即使自己在入梦前强忍着决绝地转身而去,在夜阑梦醒又为他坠泪到天明。


拼命摆脱却终究是任凭思念的蔓草在岁月间疯狂生长直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他和他们所有人是他恨到精疲力竭所以只能回到最初深深眷慕的心态的回不去的锦官。


所有的扭曲的怨恨潜滋暗长,将他灵魂吞噬,开出乖张狠厉的恶之花,在开城投降那日攀上顶峰,扭曲到发疯的罪恶感里他第一次一个人走出宫门,以为从此就和为这个宫阙这个时代镌刻下烙印的人们一刀两断两无相欠相忘江湖老死不相往来,却颓然发现年华的增长把他扭曲硬化的心又揉的柔软细腻,回忆潮起潮落,不断拍打情感的阀门,梦里梦外又开始忘记歇斯底里而是平静温和的习惯他们的身影。他一遍遍安慰自己,说大概是人老了,说想起故人不过是凭吊自己,还说将死之人与整个世界都和解了妥协了无妨无谓了,即使打开箱子,也不过是旧物罢了。


却不想打开的是山崩海啸,是坼裂粉碎,是所有的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自圆其说都成痛断肝肠的深情。


相父,云叔……他向将他笼罩继而裹挟的白雾当中喊,喊每一个他还记得的名字,流着泪喑哑了嗓子,泣不成声嚎咷痛哭的凄切哀嚎。


李昭仪。他最后温柔的唤着,然后雾气彻底埋葬了他。


他闭上眼绝望挣扎,头却被猛然一撞,睁眼发现自己趴在几十年前从蜀中到来的雕花漆箱上,身在大家一辈子都想去的洛阳,满身铺满杨花与尘霾,像从小就想看的雪。


望陛下日后睹物可以思事,不忘今日身份。他想起李昭仪的话。你赢了,因为你了解他也了解朕,他想,朕确实舍不得。


远处是仆从惊叫晋王前来的消息。


“安乐公昼寝,可有好梦?”司马昭的声音带着玩味进了院子,倏然间驱散所有的尘霾与杨花。


“有,有的……”转过头,分明又是一张痴傻的脸,“梦里梦外,天下太平。”

 

 


后记

刘禅怨恨着诸葛亮,也恋慕着诸葛亮。

他如文中名言的那样嫉妒怨恨着他,也如全文暗示的那样无时无刻不想着他。

他爱着李昭仪,但他也嫉妒着李昭仪,因为她可以把自己活成她以为的她倾慕的人想要她成为的样子。

而他却不能。

全文只是开始于一句话和一枚钱。

“咸熙元年,随后主迁于洛阳。汉晋春秋曰:魏以蜀宫人赐诸将之无妻者,李昭仪曰:‘我不能二三屈辱。’乃自杀。”《三国志》用一句话讲述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性格和执着,使得她抛下懦弱投降的丈夫慷慨殉国的呢?

太平百钱,以及世平百钱和定平百钱,又是谁带着那么深的执念,把兴亡誓言刻在小小阿堵之上?

于是有了这篇莫名其妙的文章,和随着书写越发复杂的人物情感。

第一次两个梗和主人公的两个不同的情感对象,一明一暗,还是写的乱七八糟了。

最后,谢谢看到这里的你,我很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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